普希金城位于圣彼得堡市郊,原名皇村。普希金上皇村学校时,写过一首《园亭题记》:
请怀着虔敬的心情
到这儿来吧,年轻的路人,
到这荒僻的爱之亭荫。
我曾在这儿品尝爱情的幸福,
在甜蜜的激情中化为灰烬,
在那美妙的一瞬间
连时光也为我们暂停。
记得一本书上说,此诗所咏之亭,乃是离皇村学校不远的中国亭。它到底是什么样子?我几次游览普希金城,都想去看个究竟。但每次都因与人同行,匆匆忙忙,直到离开后才猛然想起忘了去访观。今年夏天访俄时为免再度遗憾,我一进普希金城,就离开游伴们,前去寻觅它。
按照地图的标示,我在叶卡捷琳娜花园与亚历山大花园交会处找到了一座名为“中国亭”的建筑物。因其顶端所装的风向标在风中簌簌着响,它又有“簌然亭”的雅称。此亭座落在波光鳞鳞的水塘边上,形状奇特,令我越看越糊涂。虽说它与俄式、欧式建筑大异其趣,但实在与“中国亭”的名字不相称:除了门窗的形状之外,几乎一点儿中国味也没有。那么,园里是否还有另一座中国亭呢?我问了几个路人乃至公园管理人员,他们都说就只这一座中国亭。
“前面还有一座大妙亭,比这座漂亮。”一位热心人的插话引起了我的兴趣。还没走到大妙亭前,我就惊喜得差点叫起来:这才是中国亭!此亭矗立在用巨石垒成的大妙山顶,8根粉红色的大理石柱托起彩绘的飞檐拱顶,中国特色十分鲜明。山下的幽深隧洞,山间的扶疏林木,更增添了它的诗情画意。普希金所咏之亭,必是此亭无疑。因为诗中“荒僻”二字,只有此亭当得起。皇村花园中的其它亭子,包括上述“中国亭”在内,环境都没有这么优美,离人们居住或过往的地方都太近,不是少男少女幽会的理想场所。
中国亭和皇村中的其他中国式建筑,都是叶卡捷琳娜二世当政时下令修建的。这位德国出生的俄国女皇受当时席卷欧洲的中国热、特别是中国文化的崇拜者伏尔泰的影响,不仅下令在奥拉宁鲍姆(今称罗蒙诺索夫市,离彼得堡不远)修建中国宫,在皇村营造中国式园林,还在与伏尔泰及利恩亲王等西方人士的通信中大谈中国,胡编一些所谓的中国格言,甚至写过这样的顺口溜:
中国皇帝——咿咿咿,
喝起酒来——嘘嘘嘘,
装个怪脸——嘻嘻嘻……(见阿列克谢耶夫《普希金与世界文学》319页,列宁格勒科学出版社,1987年。)
在她的影响下,俄罗斯一时涌现许多关于中国的文章和书籍,其中大部分是从法文和德文翻译过去的。与此同时,在上流社会,搜集中国瓷器和漆器等工艺品也蔚然成风;一些贵族纷纷仿效女皇,修盖中国式的住宅……
从大妙亭向西望去,透过浓密的白杨和枞树枝叶,可见到一组造型同样奇妙的建筑群——这便是刚刚修复的中国村。中国村最高的建筑是一座八角形的观象台,其下分两行整齐地排列着10栋平房。在1782年修建之初,曾打算用瓷砖作墙面。后来改为粉墙,并在上面描绘飞龙走兽、奇花异草。叶卡捷琳娜非常喜欢中国村(当时有19栋小平房),每年夏天到行宫时,常与皇室成员或其宠臣来此游乐。19世纪初翻修之后,照亚历山大一世之令,这里改作接待宾客之用。著名作家德米特里耶夫在此下榻过,普希金敬重的历史学家卡拉姆津更在此居住多年,撰写他的历史巨著《俄罗斯国家史》。
我参观中国村时,它还未对外开放——还在搞内部装修。据管理人员介绍,不久之后,中国村即可作为度假村接待国内外客人。我暗自寻思,若是价钱不太高,我定会来此住上两夜,说不定会在梦中与普希金相遇,问他是否愿意随我游览他生前向往的中国。
中国村门口有两座中国小桥,稍远处还有一座中国桥。中国桥上的石墩雕成花瓶形状,其间点缀着铁铸的红珊瑚枝。无论是造型还是工艺,它们都相当精美,中国风格也把握得很不错。日久天长,桥头本来铸就的4座可持灯笼的中国人像,不知被弄到什么地方去了。
从中国村出来,穿过龙桥,在林荫道上转了许久,问了许多人,才找到昔日大名鼎鼎的中国剧院。从史料上看,这座于1778年开工的巨大建筑,堪称中西合璧的佳作。就总体而言,它是一座欧式房屋,但其飞檐翘角和绚丽的色彩与图案,又赋予它强烈的中国情调。而其金碧辉煌的内部装饰,更是将西方的舒适结构与奇妙的中国图案有机地结合在一起。专供沙皇看戏的包厢里陈列的瓷器、漆器和家具,都是专门从中国弄来的珍品。不用说,中国剧院里也演过中国题材的剧目,如1779年8月16日上演的《中国神像》。在普希金时代,由于亚历山大和尼古拉一世这两个沙皇对戏剧不甚感兴趣,中国剧院相对冷落。直到19世纪末才重又热闹起来,托尔斯泰的《教育的果实》就是在这儿举行首演式。不久之后,皇室成员康斯坦丁大公甚至亲自登台,在此扮演席勒《墨西拿的新娘》等名剧的角色。与中国村、中国亭等皇村中的其他中国式建筑相比较,中国剧院的命运最悲惨的:它已在1941年9月15日的大火中化为灰烬。
我顺着中国剧院的断垣残壁缓缓而行,尽量把目光投向远方,不去看这废墟。我想,一个国家,一个民族,其文化的向外传播,基本上是遵循无情的“流水法则”。当其兴盛之时,外界就对其文化感兴趣,乐于接受;若是处于滞后状态,无论其文化有多么灿烂,也鲜有人问津。普希金城的中国村荒废多年之后于20世纪90年代末而不是中苏交好的50年代重新翻修,虽然是俄罗斯国内政治趋于稳定,经济走向复兴的直接结果,但也不能说与中国改革的成功没有任何关系。可以预言,随着俄罗斯总体状况的进一步好转与两国关系的进一步改善,比修复中国村规模更大、投资也必然更多的中国剧院的重建工程,也会及早提到议事日程上来。